很多年前读过的一首诗 -- 小镇上的艺术家 -- 近来总在我心里翻滚。喜欢木心,感叹他在坎坷曲折的艺术与人生的道路上,每当面对生死考验的十字路口,都能 “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 ,做出最后的决断,即使这决断不被他的时代所认可,并给了他三十年的折磨。喜欢之余,其实有些担心,担心我们也需要做出类似的决断,为了要实践从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到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个人生命历程 ,也要经历在他所经历过的折磨。但是担心也没有用处,就算是木心本人,恐怕也没有想到写这首诗的时候,他那三十年的折磨才刚刚开始。“反对威权,崇尚自由,绝对个人自由”,这样的精神在我们的文化和历史基因中,其实一直都是昙花一现般短暂和珍贵。诗是这样写的,
国庆节下午
天气晴正
上午游行过了
黄浦江对岸
小镇中学教师
二十四岁,什么也不是
满腔十九世纪
福楼拜为师
雷珈米尔夫人为友
我好比笼中鸟
没有天空
可也没有翅膀
看样子是定局了
巴黎的盘子洗不成了
奋斗、受苦,我也怕
先找个人爱爱吧
人是有的
马马虎虎不算数
夜来风吹墙角
艾格顿荒原
哈代,哈代呀
看样子是就这样下去了
平日里什么乐子也没有
除非在街上吃碗馄饨
有时,人生真不如一行波德莱尔
有时,波德莱尔
真不如一碗馄饨
诗里面提到的人和事,我都认得,虽然有点忧伤,但自有一股青年和清新的气息在。我们可以从诗里看到彼时的作者,虽然已经懂得了书本上的情感和道理,同时也正在进入自己的生活,发现了道理和当下生活的矛盾,产生了青年人特有的,虽然有点无可奈何、但其实人生才刚开始,有的是改变现状的活力,有的是实践人的自证,人的觉醒,人与人的存在关系和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力量。
最近也有这样几个充满希望的青年人,在我身边学习和工作了几年之后,也要开始各自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他们都是优秀的、不可多得的凝聚态物理学、量子多体理论计算人才,不一定懂得木心、福楼拜、哈代和波德莱尔,但是言谈之中能感受到他们身上如木心诗中的那股青年人特有的淡淡的忧伤和清新的气息。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他们都具有那种能够改变现状、能够把各自的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力量。做为旁观者的我,对他们的未来可能比他们自己更有信心。
机缘巧合,整理了几块定制的麻将,做为鼓励他们走上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的礼物。想要表达的,其实是希望我们大家都不要落入文化和历史基因的循环,不要被科举制度的死灰复燃所迷惑。要记得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这样的历程在我们身在的环境中还远没有完成,还需要我们一起完成。
如果还用木心的诗来说,我们的现状就是
有时,科研只是为了评个帽子,
有时,评个帽子
真不如打一圈麻将
希望你们不要被这样的现状所同化。对于如你们这样有希望的年轻人,那一点淡淡的忧伤再正常不过,所要面对的恶劣现状,现在看来也总好过木心忍过的三十年,起码你们还有量子多体理论和计算的翅膀和天空。你们有的是力量。
让我用一位比木心更喜欢的前辈的话来祝福你们的未来,那就是:
你们将来的创造性工作不必与其他科举的徒子徒孙们争一日之长,而是有别一种意义在。你们的工作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改变现状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一切所谓干谒八股,追权逐利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你们 -- 也包括我们 -- 的工作都是为了实践从人的自证(希腊),人的觉醒(文艺复兴),人与人的存在关系(美好年代)到把创造性的能量发挥到极点的个人生命历程,都要 “无愧于艺术对我的教养”。